初语站在西窗边,目光静静落在远处。
轻碎的云絮,晃动的树影,细雨无根,不知要落去哪里。
培训课结束时,时间刚过下午五点。
她从飞行楼门前走过时,一个人影风一样地从她身旁擦过,跑出去老远,又回头折返。
宁恺看着她穿一身常服,伸手扯扯她的衣角,气喘不止:“诶,今儿不飞你来公司干嘛?”
初语看着他,说:“培训,你飞晚班?”
“他妈的,临时备份上的航班,川市往返,落地回来都凌晨了。”宁恺一面抱怨着,一面又看着她笑,语气得意:“之前和你说晋升名单有你你还不信,我告诉你啊,你这次必须、一定、得请我吃饭。”
“嗯,好。”初语淡笑道。
“不说了,准备会要迟到了,我走了啊。”
“回见。”
回家途中,雨停了。
初语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降下车窗,呼吸间满是空气湿凉的味道。
她摁亮手机屏幕,对话框里的信息停留在他早晨十点那一句:「上机了」
再往上,是一段毫无营养的对话:「家门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你那边房租到期,愿意住过去么?还有,车钥匙我给你留下了,在卧室的边几上。」
而初语回:「我不会开车」
「第一个问题呢,怎么回话总这样不清不楚」
「我这边房租续到了明年年末」
「……」
视线回到车窗外,梧桐落叶覆满街头巷尾。雨雾未散的天色中,混着食杂店内的昏弱灯影。
无尽风声下。
又是一年秋日。
初语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接到顾千禾的电话。她晚间吃了药,睡得比平日都要早。铃声尖促,将她从睡梦中拖醒。
“喂。”声音很轻,浸在昏闷中,懒得去开灯。
“我落地了。”而他那头有着一种有别于夜间的喧闹,人声与风声混在一起,什么都听不太清。
“好。”
“你睡了么?”
“嗯。”
初语在黑暗中睁着眼,药物作用下的困意难以消散。可还是很努力地,想要从这远隔重洋的声音中,感触到他的存在。
那头停顿很久,继而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闷闷的,很轻。
世界安静下来。
顾千禾试探着,小心问:“那你要挂么?
她下意识地回:“嗯。”
突如其来的沉寂,令气氛冷下来。
他刚想开口,忽然间听见初语说:“不要。”
“嗯?”他压住笑意,心率有些失常。
此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由彼此的呼吸填满,末了,听见她有些懵然而轻软的声音,说着:“不要挂。”
从机场到他现住的公寓有接近一小时的行车距离。
聊天内容零零碎碎,却意外地使她清醒。
顾千禾说,他原先在南部的住所,由于飓风吹断了庭院内的一棵柏树,导致屋顶窗台受损,现在正在走房屋保险,所以他前些日子托Janet在学校附近帮忙短租了一间公寓。
后又说到那里的气候,说他课业完成的情况。
最终不知说到哪里,初语那头便只剩气息在深宵间缓慢起伏的微小声音。
顾千禾无声笑着,轻轻推开公寓的大门,对初语说:“晚安。”
年少分离时他们也常这样,通一夜的电话,听彼此的呼吸。
将近12个小时的时差。
初语醒时,加州的落日刚刚结束。
通话仍在继续,手机显示只有百分之七的电量。
那头很安静,偶尔会有断断续续敲打键盘的声响传来。
清晨的房内没有光,周遭所有的陈设仿佛都散发着昏闷的气息。
有一瞬间,脑海中的时间像是错乱了。
仿佛回到十八岁那年的秋日。
歇斯底里的争吵,漫长无期的冷战。
磨灭不尽,也无力挽回的曾经。
如今看来,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却不是很多。偶尔在通话中,更多时候都是长时间的缄默不语。
初语总是安静的,很少倾诉,也很少展露真实的情绪。
顾千禾不忙的时候便会同她说些生活里的事,说到他如今所攻读的专业一般都是在做一些偏向理论化的工作,导师是一个看似极为严谨刻板实则很爱聊人生理想的白人老头儿。后来又将他这些年生活中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一同初语报备了遍,最后说到Janet和学生时期相恋五年已经开始筹备婚礼的女友近期分手后,初语在电话那头顿默了片刻,轻声说:“好可惜。”
日出将至,天近灰蓝。
顾千禾听着那淡淡的三个字,忽然想起她的脸。
永远的漠然无声,仿佛将夜风藏入心底,她在每一场日出日落的孤独中,独自过完了七年。
后来有一个雨夜。
初语在电话那头睡着,呼吸轻弱,和着远处的细雨声,让人感到长久的安宁。
顾千禾那里即将迎来傍晚,他坐在窗前,静静等待入夜后的天空。
忽然之间,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声息,像猫咪微小的哭声,也像砸落到窗台的雨滴,令他揪紧了心脏。
闷风涌入时,相隔万水千山。
他听见初语梦呓般的声音,隔着一道电流屏障,从昏漠的黑暗中传来。
“阿仔……”
在那无尽的弱雨轻风中,他连呼吸都开始发紧。
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又听见一声:“阿仔……”
她在沉沉未醒的睡梦中,她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
一直叫着他。
此后又是无止尽的沉默清寂,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