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旧夏风铃--49. 加州落日

初语站在西窗边,目光静静落在远处。

轻碎的云絮,晃动的树影,细雨无根,不知要落去哪里。

培训课结束时,时间刚过下午五点。

她从飞行楼门前走过时,一个人影风一样地从她身旁擦过,跑出去老远,又回头折返。

宁恺看着她穿一身常服,伸手扯扯她的衣角,气喘不止:“诶,今儿不飞你来公司干嘛?”

初语看着他,说:“培训,你飞晚班?”

“他妈的,临时备份上的航班,川市往返,落地回来都凌晨了。”宁恺一面抱怨着,一面又看着她笑,语气得意:“之前和你说晋升名单有你你还不信,我告诉你啊,你这次必须、一定、得请我吃饭。”

“嗯,好。”初语淡笑道。

“不说了,准备会要迟到了,我走了啊。”

“回见。”

回家途中,雨停了。

初语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降下车窗,呼吸间满是空气湿凉的味道。

她摁亮手机屏幕,对话框里的信息停留在他早晨十点那一句:「上机了」

再往上,是一段毫无营养的对话:「家门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你那边房租到期,愿意住过去么?还有,车钥匙我给你留下了,在卧室的边几上。」

而初语回:「我不会开车」

「第一个问题呢,怎么回话总这样不清不楚」

「我这边房租续到了明年年末」

「……」

视线回到车窗外,梧桐落叶覆满街头巷尾。雨雾未散的天色中,混着食杂店内的昏弱灯影。

无尽风声下。

又是一年秋日。

初语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接到顾千禾的电话。她晚间吃了药,睡得比平日都要早。铃声尖促,将她从睡梦中拖醒。

“喂。”声音很轻,浸在昏闷中,懒得去开灯。

“我落地了。”而他那头有着一种有别于夜间的喧闹,人声与风声混在一起,什么都听不太清。

“好。”

“你睡了么?”

“嗯。”

初语在黑暗中睁着眼,药物作用下的困意难以消散。可还是很努力地,想要从这远隔重洋的声音中,感触到他的存在。

那头停顿很久,继而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闷闷的,很轻。

世界安静下来。

顾千禾试探着,小心问:“那你要挂么?

她下意识地回:“嗯。”

突如其来的沉寂,令气氛冷下来。

他刚想开口,忽然间听见初语说:“不要。”

“嗯?”他压住笑意,心率有些失常。

此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由彼此的呼吸填满,末了,听见她有些懵然而轻软的声音,说着:“不要挂。”

从机场到他现住的公寓有接近一小时的行车距离。

聊天内容零零碎碎,却意外地使她清醒。

顾千禾说,他原先在南部的住所,由于飓风吹断了庭院内的一棵柏树,导致屋顶窗台受损,现在正在走房屋保险,所以他前些日子托Janet在学校附近帮忙短租了一间公寓。

后又说到那里的气候,说他课业完成的情况。

最终不知说到哪里,初语那头便只剩气息在深宵间缓慢起伏的微小声音。

顾千禾无声笑着,轻轻推开公寓的大门,对初语说:“晚安。”

年少分离时他们也常这样,通一夜的电话,听彼此的呼吸。

将近12个小时的时差。

初语醒时,加州的落日刚刚结束。

通话仍在继续,手机显示只有百分之七的电量。

那头很安静,偶尔会有断断续续敲打键盘的声响传来。

清晨的房内没有光,周遭所有的陈设仿佛都散发着昏闷的气息。

有一瞬间,脑海中的时间像是错乱了。

仿佛回到十八岁那年的秋日。

歇斯底里的争吵,漫长无期的冷战。

磨灭不尽,也无力挽回的曾经。

如今看来,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却不是很多。偶尔在通话中,更多时候都是长时间的缄默不语。

初语总是安静的,很少倾诉,也很少展露真实的情绪。

顾千禾不忙的时候便会同她说些生活里的事,说到他如今所攻读的专业一般都是在做一些偏向理论化的工作,导师是一个看似极为严谨刻板实则很爱聊人生理想的白人老头儿。后来又将他这些年生活中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一同初语报备了遍,最后说到Janet和学生时期相恋五年已经开始筹备婚礼的女友近期分手后,初语在电话那头顿默了片刻,轻声说:“好可惜。”

日出将至,天近灰蓝。

顾千禾听着那淡淡的三个字,忽然想起她的脸。

永远的漠然无声,仿佛将夜风藏入心底,她在每一场日出日落的孤独中,独自过完了七年。

后来有一个雨夜。

初语在电话那头睡着,呼吸轻弱,和着远处的细雨声,让人感到长久的安宁。

顾千禾那里即将迎来傍晚,他坐在窗前,静静等待入夜后的天空。

忽然之间,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声息,像猫咪微小的哭声,也像砸落到窗台的雨滴,令他揪紧了心脏。

闷风涌入时,相隔万水千山。

他听见初语梦呓般的声音,隔着一道电流屏障,从昏漠的黑暗中传来。

“阿仔……”

在那无尽的弱雨轻风中,他连呼吸都开始发紧。

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又听见一声:“阿仔……”

她在沉沉未醒的睡梦中,她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

一直叫着他。

此后又是无止尽的沉默清寂,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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