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里是一座青砖二层小楼,里面的隔间大小都不一样。不同的妓女品级,就有不同的待遇。锦瑟的名牌挂在在屋子里的二楼最里边,那里清静些,房间也宽敞,可以望见外头的马路,宋定来了,她要是坐在窗边一眼就能看见。
此时听见逼近的脚步声,女人跳下窗子去迎接他,临开门前又照了照镜子,抬头撸了撸鬓发,在镜子里笑的明媚荡漾,好春光。
宋定对上她的妩媚没有那份淡漠,整个人显得放松很多:“素云,可还好?”他随手在铺了桌布的圆桌前坐下,抬手摘掉黑客帽。佐藤熏给他倒一杯茶,茶和招待普通客人的并不一样,这种养胃的普洱只是给他喝。
“我很好,你呢?”
“还行。”
时隔半月,战友互道平安。
“我最近遇到好些人,收获不小,不过,”她的身体贴上他的,头靠在他肩上,软了嗓音说,“有些还在吊着,不能立刻得知。”出入福海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这里的妓馆一般人消费不起,座谈品茶,陪酒聊天都有价格在那里,更深入的不说洒下千金,也得让狎妓者脱个一层油皮。宋定每次上楼,都会给足“管家”银两。
他心下明了,见她还靠自己肩上,便让她起身坐好认真听:“你要着重......”这时候的他没得商量,总是严肃正经的。
女人在他看不见打的地方塌下嘴角。
事情都说完了,再无话可说时,他就要走了。外套挂在门后的钉子上,帽子在左手边,他的手才刚刚动,另一双手水蛇一般环上他的腰。
锦瑟绵软凹凸的身体紧紧的贴着他,她有些小心翼翼带着试探:“上一次我们在一起,还是几个月前,今天......”
轻慢的字句咬在这风情万种的齿间,吐气如兰。
宋定之前一直没怎么注意,现下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她。 她穿着紧致的玫红色花藤暗纹旗袍,束高的旗袍领不同于和服,细细勾勒出肩颈每一笔曲线,饱满的曼妙展露无遗,圆润上翘的眼睛在光下稍显透明,此刻饱含恳求,她缓缓地吻上他的脸,
男人先是没有动作,在她解开他扣子时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应。
两人一路跌至床上。未婚男女的敦伦之乐从不让他这个缺少道德感的人排斥。
夜幕起后,佐藤熏披着舶来商店的真丝睡袍,点一支烟俯卧在窗台,看着男人步步远去的身影。这个男人不论是那三个月,还是现在,都永远是这个样子,慢条斯理不温不火。永远是她先求,他再给。
烟丝浓郁发白,在她手中不断燃烧消灭。她双眼里有反射的星火,极致妩媚动人,也极致忧郁沉思。
这是一个太不快乐的漂亮女人。
站在教室外的管理员看见一个男人走来,手上拿着票,这简直太奇怪了,“都快结束了知不知道?迟到这么久还来做什么?”管理员没好气地拦住他。
“按规矩,不给进去。”
宋定拿出一包烟来,无害又客气地赔笑:“帮个忙吧,我的女朋友在里面,说好了要来看的,到时候她找不到我,非得生气不可......”
谢幕的时候常安自觉站在最后排,和他们一起鞠躬。
掌声一直不断,男同学们拍的格外响亮:“好!好样的!真棒!......”
等合影拍完她立马环顾四周,果然看见了宋定。
他来了。
就站在最后排,隔着不停起身、离场的人群,他朝她淡淡的笑。
常安待在爸爸身边,手里还捧着花束,不能造次,但她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看到了。常迎崇还是眼尖的发现了这一幕,奈何眼花,流动的人群让他勉强辨认出来是个男生,关心地问:“新朋友?”
“是。”她昂起眼,自信地回答。 常迎崇不曾怀疑过,捏了捏她在幕布前小巧发光的耳朵,“多交几个朋友是好事!”
学校门口,她手里还拿着那束花,可见跑得急忙:“我和爸爸说给我五分钟,和你打个招呼再走。”
他本想照以往那次,去摸摸她的头顶和发辫,考虑到此处人多,两手握拳重新插回裤兜,“表现不错。”
“谢谢呀。”
宋定踢踢马路上的石子“你的笛子是谁教的?”
“我外婆,她长于音乐世家。”她低头看看表:“还有三分钟,你还有没有想说的?”
宋定觉得可以试试和她进一步的发展,拿出来计划:“最近忙不忙?不忙,等你周末我接你吃饭。”
常安有些意外:“又是聚会吗?”
“不,就我们两个。”
这话听着容易误会成约会。不过常安想了想便答应了,约定了周末见。
上车前,她立在车门后和他说了再见。身上白色半透明的蕾丝花边衬衫和淡紫色的背心裙,来临的风一吹,袖口和脖颈上柔软繁复的丝料便顷刻间包裹住她的肌肤。
一顶白色的小蓓蕾帽坠在她发间,像芍药花一样的造型,黑发衬得唇色嫣红眉目如画,如梦似幻,一派温柔的江南风光。
他再次踢了踢路边的石子,看着它无声无息地被滚动,被推着前进。
周日,常安先是早起学日语,再是去花园溜车。接近中午她按着约定好的时间,十点半便出门,坚持不用老李来送她。
“什么朋友,还神神秘秘的?”查妈妈在二楼的阳台晒被子,瞧着常安自己离开的背影。马上就到十月份了,天气渐渐转凉,过冬的被子衣物也该准备起来,查妈收了心不再胡乱猜想常安的社交对象,专心干起她的家务活来。
常安按着查妈的要求,戴着太阳帽才能出门,一拐弯刚想叫黄包车的,却看见宋定就在路口等她了。稍微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在她离得远的时候就先把烟掐灭,见她小跑过来笑了:“你不用急。”常安稳稳略大的帽子,查妈没来得及帮她改头围。她呼了呼气拍了拍胸:“我以为你在饭店等我,今天太阳还很晒。”
“不要紧。”他倒是不在意,女孩子是该追求肌肤如雪的?
见他流汗,常安上前一步去催他:“快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常安内心哑然,宋定显然没有约会的经验,有些仓促吃顿地反应过来,两人还在晒着,不应该一直走路,立马从容不迫的建议:“坐车?”
常安不清楚他的经济情况,刚刚没有出声是以为他没有余钱,怕驳了他的面子。
“我不坐车也行的。”
宋定看她忍耐着天气的小眼神,无奈笑笑:“不,坐车吧。黄包还是汽车?”
常安更加哑然,有些窘迫:“黄包车就行了。”
宋定带常安去的餐馆,是一家特色面食店,常安倒没有来过,也没听说过,可这里离她家并不远。“福来春面食?”她仔细念了一遍店门口写的毛笔字。
宋定手隔着她的袖子拉住她胳膊,摁着她坐下。她有点疑惑他的举动,还没问就听他在对面解释,“再晚一秒,位子就没了。”
果然,一对夫妻看着满场了没座位,点不了餐食,牵着孩子离开。他们来的正是吃午饭的正点,餐馆里人很多。
“你别嫌弃,我请不起西餐。”
常安觉得这里并不差,轻摇下头:“这是新开的店面?”
“是。面食花样很多,你可以多尝尝。”
新开的店面崭新干净,环境比一般的面馆要好,常安想起自己和他说过自己喜好些汤汤水水的面食,又见他招呼人过来擦桌子、上茶、点菜,很熟练的样子。应该是提前打听了解过,虽然他什么也没说。
果真,面食在他们这,怎么做都成,煎炸煮烤,样样齐全。常安很惊喜,点了碗面条,要了份炸三素,还有南瓜饼,再配一碗冰水冻着的绿豆汤。
宋定点完,瞧她心情不错,便多说几句:“下次还是得请你吃好的,你就点那么几样,我这请客也太没意思。”
“你怎么忽然计较起这个?”
常安照常拿出一块手帕,然后是,“你的碗递给我。”宋定自然递给她。她低头擦着碗,神情认真专注,好像擦干净它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她素白的手指攥着那只白手帕,沿着碗的弧度慢慢地走。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宋定不着痕迹收回停留过长的视线,“常安?”
“嗯?”她目无外物,专心擦完把碗递回来,“怎么?”
“你多大了?”
“十七,我一月份就过十八岁生日了。”她指的自然是明年一月。
宋定接着问:“那你的生辰是哪一天?”
“一月十四啊。”常安顺理成章,没觉得他唐突了,两人即是朋友就该坦诚相见。
她不知道别人朋友间的相处如何,问私事到底方不方便,经验不足的她缺少朋友,但她觉得宋定不会为此生气。“那你的情况呢?年龄和生日,我也想知道。”
他似乎真的想了一会儿,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二十岁,生日七月十六。”
“哦,比我大三岁,你是夏天生的!”
“嗯。”宋定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喝了扣茶润嗓,似乎不像多说。
常安以为他不悦,也没再继续聊下去。 观察到他的指尖留有小茧,骨节突出,五指分明,是一双很好看又很辛苦很勤劳的手。她暗暗拿来比较常父的那双手,想不起来常父年轻时手的样子了。女儿家的思绪被两人点的午饭打断,宋定把那晚热腾腾的面条推给她:“这次别等我了,你先吃。”
“你怎么每次点的东西都比我的上得慢?”她也饿了,不再和他假客气,披散的头发被她用手指拨到后面去,小口小口吃面条,两只腮帮子鼓鼓的像青蛙。
宋定看着她吃得如此满足惬意,砸了咂嘴。常安不得已地回望他:“是怎么了?”
“看你吃得香,我也馋了。”
他挠挠自己青色的头皮,发根长出新芽,他前不久剪了头发,更短了。
宋定刚想掏出烟盒,看看她,作罢,单单拿着一支烟百无聊赖的敲着烟盒,常安就着这种节奏下饭,吃得更快些。
局面便是,等着他开始动筷时,常安刚刚清洁完自己的嘴角,她静静看着他吃。她多半淡然安静,却也是有自己调皮的一面。就像一池清冷的湖水,结着冰块,看似不宜接近,打破冰面以下的,就会是蒸腾着热气的温泉。
她的一笑一颦,都是暖的,温情而平和。
那时在常安眼中的宋定,是坚韧,聪明并且默然的。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常安一直是这样想的,也是她这种想法引导自己去亲近他、发掘他。
秋季刚过,十月份的天气肖像四月的初春。只不过一个花开有声一个叶落无痕,些许的梧桐树和樟树还留有青黄的叶片,天气转阴。风灌进新粉刷过的漆窗,吹凉了桌面上的食物。
这个画面是属于秋天的,冬天快来了,谁即将长大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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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性格其实很互补。男主会喜欢女主这样的人,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