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渊心知他不愿给她带来负担,就像他的死于魔族而言轻如鸿毛,因为他死前揽下了所有过错,换来苏姣对魔族的网开一面,而魔族的知情人早已被赶尽铩绝,唯一知晓真相的摄政王不知所踪,这个沉默的英雄终究是保持了他一贯的作风,没有人需要承担他带来的任何责任。
所以她闭上眼睛,像是抛却了所有负重的鸟儿,轻盈地飞向沉睡的梦乡,缚铩继续讲述着他身边的、新奇的经历,就好像他那些欢声笑语的日子有她的陪伴。
可她潜意识里很清楚,他并没有多少美好的过去,所有的这些更像是他强忍着揭开伤疤的疼痛从火中取炭般掏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快乐,早已化作细碎的炭灰,捧在掌心里,轻轻一吹就散了。
缚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深深烙在熟睡的少女脸上,半晌,他拉起门,轻轻带上。
他走出她的房间,呼吸着不似云鼎广场那般浑浊的空气,头顶的天穹阴沉晦暗,何似一方圣地?他自知千华宗急于成材剑走偏锋,定不被天理所容,可这份天罚何时能降,一年?五年?十年?百年?他死后留下一双洞穿人世的眼,看他们对苏姣俯首称臣,看他们将白清延供奉称颂,千华宗的双修之法最终为她所覆灭,消散在历史里...可他不甘。
魔族虽然得到了保全,但依然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即便不再有四处剿铩他们的道修,却也被成神的苏姣剥夺了天生的异能,成为这片大地上人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的异类。她倾尽一生追求平等,将成神后的心血灌注于让雌性从大地上站起,他们确实站起了,可这就像一个死结般的循环,雄性成为了苟延残喘的驮兽。
他由是而迷惘:何为真正的平等?父亲所期盼的人魔平等究竟存在吗?母亲向来看不起的男女尊卑真的能够翻覆吗?
他也并非什么伟人,比起上一世的一腔孤勇,他多活一世,便愈加谨慎,他知道这条路狭窄逼人,一旦行错一步,便又将重蹈覆辙。
只有她...她是不属于这一段故事的,不该与任何人的生命轨迹相交,如同一朵明艳的小花开在路旁,可他终究是自私地期望着一颗石子能改变历史车轨的航道,如此强硬地把她扯进了这场风波中,虽不知福祸,但他必须为她设置好所有的——
退路。
“星罗,”他眯起眼仁,依然保持着远眺的姿势,声音却指向门畔,“进来吧。”
蜘蛛推开门,却半晌没有迈开脚步:“吾王,右使有一封密信托在下交给您。”
缚铩展开信纸,夜弼的字迹他一眼便能辨识,上面洋洋洒洒汇报了他失踪近日魔族各部的动作,他敛眸,指尖电光一闪将信纸碎了个干净。“有劳右使大人,不知这千星盘,你用着可还称手?”
星罗惶然低下头,“...桃意她...教过我如何使用,这副身体也保留有原右使的记忆。”
“千星盘乃蜘蛛一族的宝物,甚至可以称得上魔族的传世神器——”缚铩转向门口,一双半眯的紫眸隐泛幽光,虽无蛇类的竖瞳,却能窥见期间锋芒,“摄政王虽能借他手在千华宗安然无恙,可右使大人仍需多加权衡其中利弊、小心行事,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他顿了顿,轻声道:“你的武功可还保留?”
记忆始终存在,他自然是记得的,只不过星罗的身躯比起寻常魔族要羸弱,他还需要长期的适应。躯壳内的灵魂沉默片刻,终是选择了如实回答。
缚铩颔首。会话本该由此结束,可他却像是突然被细针扎中了某根神经,唇瓣不由自主地张阖,声带不住地颤动。他问:“你和桃意找到答案了吗?”
关于爱、关于情,桃意的母亲穷尽一生也未寻找到答案,而她的女儿继承母业,一往无前地探究下去。
星罗没有急着回答。他不是不敢抬头,而是不愿:缚铩和那个超凡脱俗的少女之间牵扯着某种羁绊,他算到这层羁绊间隔着重重迷障,也许就像他和桃意那般为了一个“情”字纠缠不清,可为情所困的魔王还会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吗?身体原主的意志在震颤,他不愿魔王沉湎于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依在下看,”他缓缓道,“您可以找到这个答案。”
——是的,他是桃意的“燕”,又怎么能被“星罗”牵着鼻子走?在皇子府的那些时间里他就察觉到这个少年的非同一般,他们做不到的,也许他就能够做到,这才是他的、燕的意志。
“摄政王大人曾说,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如此复杂的感情,”他抬起头对上魔王深湛的双眸,一字一顿,“但在下总是希望,能够有人找到它,或者,”
“创造它。”
缚铩眉间稍霁,他微笑道:“谢谢,替我向姨妈问好。”
“在下会的。”
——
作者嘚吧嘚:小铩其实也不想和姨妈大美女对立唉,谁想跟美女打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