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良人(骨科)--16

前往周宅那天,兄长一身黑装,肃穆而诡异,那微微敞开的领口间,躺着条红绳项链,下方似乎还坠着什么,不等我一探究竟,发现他已然叼着烟凝睇我。

我咳嗽一声,乖巧递去打火机,他不为所动,笑着伸近脸,烟横亘我们之前,直要抵上我的唇。

车后喇叭哔哔叭叭,我这才如梦初醒, 给他点了烟,车子飞驰冷风倒灌,他又开始咳嗽。

说来,这久治不愈的咳嗽都该怪我。

雪天,为了寻阿森送的头绳,忘记校门口等待的兄长,足足半小时,他怕看走眼而不敢进车,落得满身白雪,边咳嗽边恨恨将半截烟扔去雪堆,我当他等倦了,疾步上去道歉,他无甚所谓,一眼撇到我冻得通红的手:“又被人欺负了?”

我愣了一下,“没有。”

兄长何其通透,一眼看穿我撒谎,也不揭穿,只说要给他们教训吃,我大胆侧头同他玩笑道:“大哥要去告家长吗?”

他摸了摸鼻子,不服气地小声反驳:“谁会这么幼稚。”

几天后,传来周笙被歹人撞断腿的消息,面对我的旁敲侧击,兄长不置可否,从我的做的菜中抬头,嘴角还沾了一粒米,理直气壮道:“再来一碗。”

车停稳后,黑伞如鸦羽撑开,向我倾斜而来,很快,兄长的眉间发间,湿漉漉一片。

我推回伞:“大哥,你的感冒还没好。”

“没有呀,”他微微弯腰,将我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不信你摸摸。”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面色惨白,简直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眼,原来是妈,一脸错愕盯住我们,我一把抽回手,兄长也慢慢直起腰。

他是真正的绅士,面对鸠占鹊巢,登门入室的仇人仍有好教养,但大约的确心情不佳,晚餐时刀叉三番四次碰到盘子,索性告退,我也疲于应付,一并出门,我解释道:“和大哥一样,不想留在里面演戏。”

“人小鬼大,”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笑褪去,竟对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你们难堪。”

我的心狠狠一揪,该道歉的分明是我和妈啊,五岁稚童失去母亲,努力成长,成为众人口中的天才,十三岁知晓真相,又一个十三年后,面对仇敌,不仅不怨怼,反而极尽包容。

我想,不论如何,他不必道歉。

这和阿森一类的温柔,叫我迷了心智,踮起脚,拥抱转瞬即逝,我甚至不敢看他,“大哥,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兄长愣住,停在想反手抱住我的姿势,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放下,背去身后,若有所思道:“又怎么能全然怪你。”

我知道他这样讲,一是性格使然,一是不想让我内疚,我更觉愧疚,便许下诺言:“不论是否有错,以后我会永远陪着大哥。”

“永远?”他低声呢喃,好一会儿,不太信任我似的勾住我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骗我你就是小狗,听见没?”

妈进屋时,我正在窗前打量那座小楼,她迅速老了,失去引以为傲的容姿,不过好在她指间的戒子足够闪,我笑了一下,这就够了不是吗?

“眠眠。”她叫我。

我眨了眨眼,躲进被窝,不愿应声,她轻易不肯放过我:“你和你那个便宜大哥关系很好?”

她打什么主意,我哪里会不知道,因此语气讥讽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妈被珠宝压垮了,她得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女人才能获得这一切,我有时想,为了这些颜色各异的玻璃珠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可是她到底牺牲自己,在泥潭里护住我十余年,我的命是她给的,甚至连和阿森相遇,也要多谢她,我怎么可以自私地将她抛之不顾?

我闭眼,那就还给她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妈没有回头看我。

从不曾想她是不敢。

十八年妓女,怎会看不出男人眼中的,究竟是欲念,还是手足情谊,当时只要她稍稍提点,日后我就不会沦为他们的禁脔。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下半夜,我被哀婉的钢琴声吵醒,披衣走进风雪,站在那古色古香的小楼门外,静静聆听。

“进来吧。”

被发现了。

壁炉内火光冉冉,屋内布局不似外在,一水的现代风,不难想象出自谁之手,兄长左手指尖轻抚琴键,清脆一声,又专门为我奏了一曲。

“大哥,你刚刚弹的什么曲子?”

兄长垂眸,声音夹杂在毕剥作响的木柴声中:“他写的,写给周夫人。”

这不是个令人愉悦的话题,因此我转移话题道:“大哥可以教我弹琴吗?”

长按一键,颤音悠长,兄长自红围巾中抬头,面上是恬静的笑:“好啊。”

不论做什么,他总是有耐心的,尽管我根本心不在焉,但他无限包容,他会先按住琴键,等我寻来再松开,偶尔也会直接按在我的手指,那台老式钢琴便如我,暗夜风雪中苟延残喘。

离去时,兄长解下围巾,一圈圈绕在我颈间,我被他牵着走进雪夜,等回屋,围巾已被打湿,我拍掉雪花,递还兄长,关门之际,他突然叫住我,笑道:“希希,谢谢你。”

在我错愕之际,他已转身离去。

我原以为日子会就这样下去,没想到,他还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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