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窘迫得生出一股羞愧，我根本认不全英文字母，更看不懂歪七八扭的曲线图，作业也是掷骰子瞎写。
兄长倒没指责我，合上书页，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起我嘴角红痕：“怎么伤了？”
我避开他的视线：“不小心磕的。”
他笑觑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玉葱长指翻找出笔，一板一眼圈住知识重点，之后他看到我摔破洞的书包，再望向我时，眼中带了微茫的笑意。
我们的影子跃动在墙壁，这是我头一次发觉这个与我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这样令人心安。
多年后，当我同他纠缠在圣莫里茨的别墅大床，我将烟吐向他不复沉静的面孔：“你那时候就想这样肏我了吧？”
男人不语，尽管性器沉而深地破开我，吻却极为温柔，我感到恶心，一撇头，这个吻便擦唇而过。
他不恼，因太熟悉我的肉体，胯下斜斜一捣，我便软透，任他摆布，那双素来无风无雨的眸已然浸透欲念，舌尖钻进我口中，无情掠夺，最后，他狠狠用胯抵住我，精液仿佛恶毒的种子喷洒进我的身体。
我痛苦而茫然地望向窗外，那雪，远比华国大，足以掩盖一切时光。
男人闭眼搂住我，声音缥缈像是在回忆遥远过往：“希希，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是啊，他只想利用我，我那时贫瘠如荒山，旁人的一点善意就能叫我珍藏，更不必说他对我关心入微，从不假借他人之手，一切都叫我对他褪下防备，他确是众人口中温润善良的周家少爷。
至于另一个他，被我抛去脑后。
周笙很久没寻我麻烦，我想大约是因她忙于表亲的生日宴，我不仅听周一提起，更从爱嚼舌根的仆人口中听到些难听的话，无非是私生上不了台面，若非能联姻获利，藏都来不及藏。
不到第二天，那天下午，我就再没看见他们，他们没说错，周家从不养闲人，那么我呢，日后若连我的血都不用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见我神色凝重，周一打哈哈道：“生日宴上金山银山，都不如希希的一碗红烧肉。”
我没绷住笑出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们都以为兄长不会回来了，没成想，正闹腾着，门被打开了，落了满身白雪的兄长正立在门外，神情微愣。
周一比小铃殷勤，取衣递巾，还邀请他一同用餐，完全的借花献佛，还是我将满脸通红的小晴介绍给兄长。
待朋友们离开，我才知道兄长此番回来是为了告知我表亲生日宴事宜，“你也得一并参加。”
我有些诧异，更令我诧异的是，翌日清晨，他居然要送我上学。
他大概最喜欢黑白灰，从没见过他穿别的颜色，黑发黑衣，衬得他更唇红齿白，阳光也贪恋他的美貌，叶间疏漏跳跃在他如玉的面庞，一会儿钻进他棕色瞳孔，一会儿伏在他玫瑰色的双唇间。
周笙赶来，亲昵唤他堂哥，他微笑应答，最后他从她的背影收回视线，抬手微滞，终究落在我头顶轻抚：“进去吧。”
后来以我命名的教学楼，三三两两拔地而起时，我才明白他那天来做了什么。
那段时间，我只知道日子好过不少，老师同学一律变得和蔼，周笙也不来扰我，美术老师终于看到我，在我的期末考试成绩上画了一个大大的A。
其他科目，却不尽如人意。
兄长会在祖宅处理公务，戴一副金丝眼镜，他是真正有些看不清，时常看见他摘下眼镜后，微眯双眼，我从药效中清醒，他走来床边，问我有没有不舒服，有时兄长见我多看两眼他的稿纸，还会问我：“喜欢画画？”
我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他没有说话，拂开图纸，与我讲起题目。
年关将近，老祖面色好看不少，往日青色的皮肤也变得红润，自从那次病危，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她比以往气色更好了，像一个早已干瘪的肉体，硬生生注入新鲜血液，流动着暗色的污秽。
这座宛如棺椁的府邸，在除夕夜终于有了点喜色，我比他们都早一步到，偷藏在二楼露台，路灯一盏盏亮起，把叶面打得发黄，我托着下巴，朝楼下发愣。
这是我到周家过的第一个年，过完年我就十九岁了，阿森年长我一岁，也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
往年的除夕夜，都是我和阿森一起过，在小院子里堆一双雪人，矮一点的是我，高一点是阿森，还要用厨房偷两根胡萝卜出来做鼻子，头顶海带，手握扫把，小黑狗看得直吠，阿森就在我身旁，轻轻牵住我的手。
再晚一点，我们把买来的一响的冲天炮点燃，看一点火光冲飞上天，啪地炸开满天星火，只是那绚丽的景象只有一瞬，很快就散开零落成烟，飞散到天边去，不见踪影。
我不舍得，还要再看。
阿森摸摸我的头，轻声说：“烟花，可不就是这样的吗，眠眠，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我那时候还没长大，听不懂阿森的话，只是懵懂地点点头，靠近他怀中，问一些不着调的混话：“那阿森呢，阿森会永远喜欢我，陪在我身边吗？”
阿森笑着承诺：“我会的。”
我始终记得他说这话时，黑色的瞳孔里印照着点点星火，璀璨夺目，我不自觉就吻上去，我要阿森永远这样幸福。
现如今，我抬头，远方早有人家络绎不绝点燃烟火，不绝于耳的响声，满天的美景，却远不如桃花镇阿森买的那一响的好看，你说怪不怪，明明我和阿森就同在一片星空下，我却觉得离他很远，远到好像是南柯一梦。
身后有人咳嗽，是兄长，他往我身旁走了走，我这才看清，他今天脖间围了条红色围巾。
谪仙一样的人，终于有了烟火味。
兄长不自然地用右手捋了下围巾，似乎不太习惯似的，我猜是兄长那位看起来温婉的女友织的，他害羞了。
我露出一点笑容。
“刚才在想什么？”
兄长同我一起立在露台前，天边炸起霓虹般的雾花，我仰头看，答道：“在看烟花。”
豪车气缸轰鸣，三三两两年轻人的嬉笑，仆人匆乱的脚步，由远至近，我和兄长躲在这小小的天地，阒静无声，默默看尽烟花绽放，消散。
我偷偷扭过脸，用余光觑身旁人，他嘴角带着笑，长指攥着胸前的围巾，风吹过，撩起一点他的发。
我再次调头，一朵紫色的烟花正开到极致，霸占了整片天空，我忍不住小声“哇”了一下，兄长侧头看了我一眼，再看向天空，烟花已经消逝。
我感叹：“真可惜。”
兄长笑着，竟从二楼露台一跃而下，动作矫健，稳稳立在楼下，朝我伸手：“来，希希，跳下来。”
这露台在宅子的背面，从这里跳下去溜走再合适不过，我的确不想留在这里守夜，可是兄长怎么可以不在这里，我犹疑了一下。
不过几秒，兄长又将双臂朝我伸了伸，昂着脸：“希希，相信大哥，大哥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我咬咬牙，闭着眼跳下去，果然落进一个宽广而温暖的怀抱，鼻子埋进围巾里，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兄长放下我，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比了个“嘘”，我们弯着腰，从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逃出。
走到大路上，我不可自抑地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大概是因为这使我想到和阿森在一起的日子，我不经意转头过，发现兄长正笑着看我，宠溺得像看自家孩子。
我们漫步在街道，路两旁爱热闹的人家早早张灯结彩，一家几口一起说笑着，感叹今夜烟花真美，我们两个人忽然又沉默起来。
兄长放慢步伐，和我同脚，长长的腿，迈小小的步子，影子忽长忽短，我们走出很远，路过一个小店的时候，兄长停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各式各样的小炮仗，小时候我和阿森最爱玩的也有，是那种一个丸子一根引线，点着以后，跟个陀螺似的，在地上打滚转圈，我一把抓下一排，回头望去。
兄长一袭高级定制风衣，玉身长立，跟这里格格不入，他却浑然不觉，还问我要不要再多拿一点。
寻了块空地，已经将至午夜，不少孩子手里拿着呲着火星的烟火棒，开心地跳着，兄长放下一响的冲天炮，蹲下，叫我躲远些，我依言开心地站远了些。
轰——
一朵简单的烟花冲上天幕。
轰——
又是一朵。
人愈来愈多，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人们正围观着三十六响的烟火，我双手捂着耳朵，那些飞速消逝的火光印照在兄长脸上，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明朗。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侧头叮嘱道：“希希，快许愿啊。”
我连忙放下手，双手合十，那炮仗仍在耳旁炸着，一双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我的耳朵，隔绝了一切纷扰。
睁开眼，对上兄长的眸，他缓缓伏身凑近我的耳朵道：“我已经许过了，希希快许吧。”
在钟声，人们的笑声，炸裂的烟火声中，我诚心像神明许愿——
我愿同阿森共度一生，愿兄长永世喜乐。
终于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消失前，灰姑娘许下了新的一年的愿望。
可是沉浸在一时愉悦中的眠眠忘了，忘了这世上是没有神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