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良人(骨科)--12

很快我见到妈。

已经是夏天,她还裹得严实,戴一副黑色墨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珠光宝气,哪里还有一点桃花镇婊子样。

在此之前,我仍异想天开,或许妈仍愿意帮我,毕竟我和妈是一路人,我们在泥潭中共生十八年,血管中流淌着一样腥臭的血。

可这下我绝望了,因为她说:“就算他要肏你,你也给我忍着。”

希望破碎得太快,我一时动弹不得,被夏季的风困在斜落在地的夕阳中,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魂魄才回笼。

黑夜可怖,窗外绿叶摇曳如鬼魅,我彻夜点亮床头小灯读书画画,一遍遍摩挲阿森赠予我的书,一遍遍用笔尖描绘阿森的面庞,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我在深吻。

——“每一个倒霉的观众都是因为他总是坐得离舞台太近了”。

可我不仅已经身处舞台,身后还有无数的手将我拉近,我该如何自处?

兄长出现在珠宝新品发布会上,他手持一款手镯,两根一模一样的枝蔓缠绕,密不可分,他说:“这款手镯名为双生,一样的血脉,永生纠缠,孕育罪恶之花。”

灯光汇聚于一身,漆黑的发,漆黑的眼,漆黑的服,这是世人眼中的天才珠宝师周朗,绝艳不可方物,网上的评论已经从精美绝伦的首饰,转移到了他身上。

十七岁考入常英国名校,二十岁创造出自己的珠宝帝国,各大时装周合作伙伴,没绯闻,人品正,唯一承认过的女友,温岚,意大利华裔画家,端庄大方,一对璧人,是上回一同出席生日宴的女人。

接到兄长来电时,他已一周未归,听筒后是沙沙纸声,语气不复亲密,但的确是温和的:“明天祖宅汇合。”

那个猜想使得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甚至我大胆问出:“那他呢?”

沙沙纸声消失了,久久听得他疑惑一问:“谁?”

我不再出声。

傍晚的祖宅阴沉沉,仿佛一座棺椁,管家为我推开门,内里小鬼凄笑霎时停住,一双双绿油油,不怀好意的眼瞟来,像是聊斋中的画皮,走近一瞧,方觉衣香鬓影,美丽面庞。

我找了角落坐下,有几人端饮料而来,叽叽喳喳,问些不知什么,我不作答,她们便要泼我水,被叫做周一的男孩夺下酒杯,低声说:“这好歹是三堂哥的妹妹,收敛点。”

提到我的好兄长,几位闹事者面露难色,却有人不服:“你同三堂哥关系好,就更不能护着她,她…”

周一呵止她,拉着我离开,回头只见她们更恼,这下倒好,我成众矢之的了。

到了二楼,我朝他道完谢即刻要走,他急忙喊停:“你的衣服都湿了。”

低头一看,可不是吗,可我又不在乎,便骗他说去洗手间,他还热忱地为我指路,真是好骗。

我躲进一个露台,面朝一棵参天大树,我想只要躺平任嘲就不会有事吧,不管穷孩子富孩子,乐得看见旁人出丑,这正是孩子的残忍之处,可是,我嗤笑,很幼稚不是吗?

这时我发现不对劲,黑暗中还有另一道沉稳呼吸,一侧头,便看见一个猩红的点在半空明明灭灭,它的主人见被发现,绅士地掐灭。

但我们都没有说话。

随衣角摩挲而来的,是某人冰凉的指尖,触在我手背,我一下弹跳开,那人锲而不舍追来,丢下一块柔软的手帕。

“擦擦。”

我认得这股烟味儿,丝丝缕缕钻进脾肺,一如他锋利的目光,刀般剖开我,刺向我那颗知晓其秘辛的心脏。

“回去吧,他们在找你。”

拢共两句话,句句疏远,退出去,果不其然,仆人在找我,他们领我至一房间,充斥腥甜药味,我忍不住皱眉。

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身旁立着一位精瘦的道士,他手中捻一张纸,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纸,发功间,朝老人点头。

老人这才招我伏在她脚旁,眸中皆是贪婪青春的光,她说:“你以后就叫周希。”

我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于是当下我立马跪下谢恩,可是以后桃花镇的眠眠就此死亡,不再活着了吗?

不,我会铭记于心。

至小宴结束,兄长也没露面,最后由刚结识的周一送我回家,他是个倾诉欲很强的孩子,可他既不聊自己,也不过问于我,只谈论有关兄长,说他是自己的楷模,而他如何如何敬仰他。

黑夜沉沉,话充盈于耳,但我一个字没听进去,满脑子同妈的谈话,周一或许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不好意思道:“我话太多了。”

自老宅回来后,妈来见过我一次,恭贺我有了周姓,我觉得可笑,她不知道的是这周姓开启了另一种悲惨生活。

过了火的银刀烫辣辣割开皮肉,明目张胆流放我的血液,在我无所事事的每一天,这成了我的必修课,且人们无需对我解释什么,周姓使得他们拥有了我身体的最高使用权。

我摸清这棺椁般祖宅的布局,知道一楼窗台常飞来一只蓝扑扑的鸟,偷盗食物,甚至知道放血这是道士的授意。

无聊横生中,我想到了读书,幸而兄长也想到了。回想周家数年,原来我得到的少,被给予的多,从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个枯燥的午后,兄长终于想起我这个妹妹,他走进屋,带着夏日热浪,一笑好似阳春三月,和“他”不一样。

我恭敬地唤他大哥,他微笑一应,直奔正题:“一周后送你去念书。”

不到一周,手续办妥了,知识晦涩难懂,尤其英文,简直天方夜谭,请教老师也落个一知半解,几星期时间,我竟学会逃课,真是叶公好龙之徒,我唾弃自己。

坐在楼梯最高阶上,轻而易举想起桃花镇的田野,有花,有鸟,有风,有阿森,有尽管不如意但很快乐的日子。

一颗球重重砸来,我的画被毁。

肇事者中有熟悉面孔,正是小宴中对我恶语相向的,我并不打算理会他们,他们却不如我愿,拦住我的去路,打了我一顿。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