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桃花林里住着一只花妖,姓田名瑶,装束殊雅,玉压腰,脸施慵来妆,鬓边簇带桃花,妖艳动人,原是一只凌夷近百年的桃花妖。
每际小春月,有人过林归家,她必“哱息”“哱息”。一刻不辍,其声轻轻似泣,孩儿闻之,眼眶通红,不禁胡言乱语:“爹爹阿娘,孩儿顶上有飘飘阴质。”
严君纠错:“乖乖孩儿顶上非是阴质,乃是桃花妖,低搭妖祟,不足为奇。”
哱息之际,空中花粉如尘抖落,行人触之皮肤瘙痒,鼻子肿痛,不拘时用药仍无效,隔日大犯桃花癣。
行人扒搔痒处,觖望于桃花妖,破口骂:“烦人,终有一日,定将桃花妖付之丙丁是也。”
亦有貌美男子吐怨言。
第貌美男子每经桃花林,桃花妖必从树上下来戏人:“哎咯咯,哎咯咯,要不要成为吾之夫君也。”
戏便戏,花粉一蹭弄得人满身痒,貌美男子拍案骂道:“桃花妖总色我,强似墙花路柳,下回要用我这一对儿拦关抓住桃花妖,将她生泡成桃花酒。”
田瑶闻之,躲在枝叶中偷弹珠泪:“哎咯咯,哎咯咯,色汝还不得有色能色,颜陋毛贼吾还不色呢,道吾是墙花路柳,吾且道汝是五奴撅丁。但吾不想死也,既无人爱吾,吾远走就是。”
话虽这般说,她心却念故居不愿走,次年溽暑将来前,方襆被就道,前往无人之地寓身。
过荒村,翻野岭,步涩道,总不出扬州界地,匝月不歇,抵一斗母宫,一会似贼因循门槛,一会似狗探汤上前几武。
门前一动不动的石狮忽开血口道:“妖祟哪里来,哪里去也!”
“吾不是妖祟!”田瑶欲分辨自己的身份。
石狮不容妖祟置喙,杂嗽一番,嘴里吐出一阵狂风,吹向田瑶。
狂风鞭人,飘然衣摆瞬间倒卷,而插在鬓边的桃花皆落地,田瑶猫腰拾起桃花,废然离去:“哎咯咯,无人爱吾。”
行动濡迟,至扬州道地龙王庙,只见庙中集仙、妖无算。
有猬有鱼,猬化作书生模样,头带一顶飘飘巾,肩背绿竹箱。箱内坐着一条胖头鱼,一手拿馒头,一手拿苹果,吃得正欢。而龙太子正与雷神发生口角,互相不让步,在林中动起仙火,各显威风。
眨眼间,火海一片,青葱树木成灰烬,远处粉墙添新窦,近处小河冒白烟,不知的还以为赤壁之战重现了。
此时不知打哪儿冒出个女子,捽住龙角,带水带浆,骂上一通:“今日我乔红熹,给大家表演个才艺——徒手屠龙。”
不想龙王庙这处连凡人都如此凶狠,田瑶心虚胆怯,不敢闯入,眼泪一流,怨碧翁翁待己不公,不管客途风景美否,垂头丧气过荒村,折根芦苇衔嘴中,夜投灯火店,不意触暑,满身疲惫,旷着脚翻野岭,驼着腰跨小河,终抵一寺庙。
寺庙朱门脱色,长久无人漆之,里头香火稀稀,光景凄凉,状无人烟。
但庙里有棵桃花树。
较之寻常桃花树,其高三倍不止,直冲云霄,又枝叶茂盛,粉花引眸,蜜蝶欢然围绕,田瑶两眼闪闪,思想可作家。
留心寺庙三日,庙里仅有六位僧人与一位蓄发男子。
蓄发男子不知俗名,体探许久,粗知男子身份,人称谢郎,二十有八,无妻孥,曾是王孙公子,因长辈犯错,九族株连,一朝变作庶人,少烦尘嚣,行囊一收,来此处当行者。
谢郎意气甚都,眉头粗气,结习久矣,他性颇岑寂,闲时呫哔经文,见人不曾笑,只立一掌,嘴皮动动念句阿尼陀佛。
谢郎身旁有一粉团团小茶,龄六岁,脸如粉团成,眼似黑葡萄,不盈四尺高,其姓略置,乳名小佛陀,外称净盘小佛陀,好吃无比,餐餐净盘,但性子灵活,唐诗宋词常挂嘴边上: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腊月草根甜,天街雪似盐。”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满江南。”
音色幼稚甜净,十分娱人耳。
小佛陀头梳多鬟髻,以红绳固之,褐布穿身,足下白布鞋,无袜,肩一竹篓,常纵跳随谢郎身后,前往林里摘野果。
竹篓极小,仅容一根胖萝卜。
谢郎见她徘徊庙门多日,并不疑讶,亦不搭理,田瑶看他黑发及腰,想是未入俗,慧眼未开,故看不见有妖徘徊。
田瑶眉目一展,起胡旋舞于谢郎眉睫前,动作僵硬可笑,嘴里还唱道:“哎咯咯,哎咯咯,襆被离旧居多时,吾终将有家也。”
舞毕,横波顾谢郎,忽然色心大发,好个眉目清秀郎,咂咂嘴凑上去咬人耳垂,挼挼手摸人胸膛,赞道:“妙也,待住进庙中,可趁谢郎沐浴,窥肉身一饱眼福。”
趁僧人出门修行,田瑶欢然入庙,硬胆偷寓桃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