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芒的人动作很快,阿萝发出信号之后在隔壁酒馆随便买了碗浓汤,坐在能看到门外的位置耐心地吹凉,刚喝了小半碗,就看到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人鬼鬼祟祟出现在她刚刚发射信号的地方。
她稳坐不动继续喝,那个人绕了几圈没看到她,很上道地找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别在了斗篷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徽章,上面是玫瑰缠绕着战斧的图腾。
是阿尔芒家族的家徽。
确认他身份之后阿萝也不偷偷观察了,三下两下把汤喝完,出门去找他。
那人看到了她,上下扫了她一眼:“阿萝小姐?”
“是我。”阿萝接过他递来的连帽斗篷,也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接下来这个人解释了一下阿尔芒为什么让家里的私兵来而不是教廷骑士来,无非就是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出去,阿萝表示理解。
接着他带阿萝去了城外的龙鸟站,这种物种据说是有龙血统的鸟形魔兽,达官贵人赶路必备,又快又稳,阿萝还完全没坐过类似的东西。
……坐后感也就那样。
快是快的,比狮鹫还快上好多,也算比较稳当,但是毕竟还是直接在空中飞行,裹了好几层毯子也感觉到寒冷,迎面而来的风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还是达官贵人才有的东西,阿萝真的好想念以前的飞机啊。
这样赶了三天路,第四天黄昏的时候她终于又进入了白兰公国。
在龙鸟背上俯瞰着这个来了异世之后一直定居的小国,阿萝心情复杂,叹了一口气。这是她的第二个故乡,也是她的牢笼。
但她不能再躲了。
龙鸟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到达了位于城郊的神殿,漆黑的森林边界一片黑暗,只有矗立的雪白建筑群灯火辉煌,有些滑稽的富丽堂皇。
黑发少女披着厚墩墩的毛毯,笨重地从龙鸟背上跳下来,那只金黄色生长着鳞片的大鸟冲她温顺地叫了一声就振翅飞入了森林,它要去吃饭了。
阿萝有些呆滞地提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原地呆了一会,才唉声叹气地转身准备去敲门。
一转身发现门前站了一个人。
阿尔芒的金发在月色下顺滑发亮,流水一般堆积在肩头。他玉白的脸颊像大理石雕塑一样,轮廓完美而没有温度,那双倒映着月光的剔透蓝眸看不透情绪。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金发男人率先开口:“……进来吧。”
阿萝提了提自己的小包,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阿尔芒似乎是准备睡觉了,已经脱下了往日华贵矜持的雪白刺绣长袍,换上了一袭宽松舒适的睡袍,在胸口松松一系,露出一片雪白精壮的线条。
他们两人在夜色中沿着回廊穿行,玫瑰的香气无声泛开,还有虫鸟的细细叫声,唯一的照明只有男人手中一盏小灯。
在阿萝紧张到极点之前,他终于出声了。
“外面好玩吗?”听不出喜怒,好像只是家常的问候。
但阿萝可不会真的觉得他没生气,谨慎地回答:“没有玩,我是被掳走的,一直在找机会逃跑来着,等那个魔族放松才有机会联络你。”
前面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你是随便问问,我可不能随便答呀。
阿萝也应和着笑了笑,面上一片小姑娘流落很久终于回家的轻松。
阿尔芒没有再说话了,直到他们两个走到客房,里面没有点灯,他把手里那盏小灯递给阿萝,摸了摸她的头:“去吧,今晚先休息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家。”
……就这样?
阿萝有些懵地接过灯,看着对方在月光下清清浅浅地笑了一下,毫不留恋地转身沿着回廊走远。
他的背影高大,在霜般月色下一头金发看起来分外圣洁,却让阿萝无端地心脏缩紧。和他认识十年,也在他手下做了十年事,她早就了解,真正的他完全与温和宽厚这个词完全不沾边。
没有质问,没有怒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阿尔芒什么时候是这样的性格?他越是不显山露水,阿萝就越害怕海平面下有着怎样庞大可怖的冰山。
或者说,他还有什么样的图谋,能让他按下此刻的怒火?
她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她隐蔽地坐着以前去上课的马车回到庄园时,迎接她兴奋笑脸的是女仆们惊疑不定的脸。
阿萝原本准备开心地给开门的女仆一个拥抱,来的人是派翠莎阿姨,从她来庄园第一天,派翠莎阿姨就在这里工作了,这十几年她们都互相陪伴着,是很熟悉很亲密的关系。
派翠莎阿姨脸上有见到她的惊喜,有看到她安全的放松……但她随即向后踏了一步,躲开了阿萝兴奋的胳膊。
“……”
阿萝的笑容停滞在脸上,因为回家而兴奋的心情忽然冷却。
“派翠莎……?”她有些迷茫地开口。
那个往日里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仆张了张嘴,面上表情复杂难辨,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扭开了头:“小姐终于回来了,夫人很想你,你去见见她吧。”
在她走向勒托夫人卧室的一路上,大家都是这样的反应。
先是看到她的惊喜,接着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有些难言地看她一眼,就远远地避开了视线。
教她编复杂发辫的莉亚,辨别美酒很有一手的妮妮,喜欢在葡萄架下睡午觉的玛丽亚……
阿萝咬着唇,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勒托夫人的卧室就在面前了,两旁的玫瑰花丛有定期修剪,长得茂密又漂亮,花朵娇艳欲滴,叶片鲜绿可爱。
已经有女仆告诉了勒托夫人她回来的消息,阿萝刚敲了门,里面就传来了一个倦怠的女声:“……进来吧。”
她控制自己的表情,让脸上的沮丧无措重新变成放松的微笑,才推开门进去。
那位发色霜白的老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眼神游移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是在发呆。阿萝上前几步,让自己的脸蛋出现在镜子里她的一旁。
镜子里那张熟悉的温和的脸苍老了许多,曾经的她每一丝皱纹都盛满了春天般的笑意,可现在……她不笑肃静的脸让阿萝感到陌生。
勒托夫人看着她,又好像没有看她,轻轻地开口:“……我曾有一个儿子。”
她说完这句话,迟疑地想了一会,很久没有开口。阿萝没有打断她,静静地等待着。
“是的……我曾经有一个儿子。那是多久之前呢?十几年?几十年?我记不大清了……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那时他的父亲还没有死去,我们的庄园还没有这么大。”
苍老的夫人神色游移,回忆着过去的岁月。
“我的丈夫,因为魔兽的入侵而死亡了。当时白兰公国还是一盘乱土,上位者昏庸,军队孱弱无力,无法抵御冬季兽潮后暴动的小群魔兽,我的丈夫他就死在这样的乱流里。死前……他和我说,送我们的儿子加入教廷,这样就能学到战斗的本领,保护自己,说不定还能加入远征军保护人民呢。”
她的脊背更佝偻了一点,仿佛是想到了伤心处:“我的孩子,啊,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在太阳下乱跑的时候,就像是一块刚烤好的小蛋糕……他是个好孩子,在家里的时候就很听话,他父亲死去之后,也努力地帮助我,那孩子就算想爸爸了,想的直哭,也从来不被我发现,因为害怕我也伤心。”
“加入教廷之后,他很快当上了圣骑士,从最底层的神殿侍卫,一路当上了小队长,然后是队长……他本来就该这样优秀的,他又开朗又努力,别人训练一百遍的劈砍,他会默默练习一千遍。他像他爸爸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正直优秀的战士,保护家乡和人民。”
“可就是这样……这样一个勇敢无畏的男孩子,卷入了他们的战争。”她的眼里逐渐染上了泪水和恨意,声音开始颤抖,“因为战争打了很久,一度没有进展,教廷害怕国王军进驻分散他们的权利,开始使用一种残忍卑劣的战术。他们让白兰公国饱经战火的流民身上画满拥有爆炸能力的法阵,把他们像赶羊一样赶到战场上,等魔族刺穿他们的胸膛、魔兽咬食他们时,再控制法阵爆炸。”
她恨啊,她好恨。
她的儿子那样的正直善良,她和他的父亲教会他如何做人,教廷又教会他如何做战士,他什么都学得很好,像太阳一样熠熠发光,可到头来,她的儿子却那样凄惨地死去,死在野兽堆里,尸骨无存。
“我善良的儿子,他抗议这种战术,并和上级动了手。所以他们给他也画上了法阵,赶出城外,让他独自一人去和魔族拼命。”
勒托夫人开始颤抖,喉咙里格格作响。阿萝惊骇着去扶她,被她一把捏紧手臂,力道大的发痛,一双猩红含泪的双眼看着她,嘶声哭喊。
“他可以进城的,他那么厉害,那座破烂的城墙根本拦不住他,可那群人,教廷那群伪善者!人面兽心的家伙们!他们逼我儿子,说他敢进来,就要在人群里引爆他身上的法阵,他没有办法,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城外的战场上战死,他死前最后一刻都在为他身后的人民,为他的女神而战!可是那群人却要他去死!”
汹涌而来的绝望和悲伤几乎淹没阿萝,她面色惨白,手臂剧痛,面前这张老妇人的脸像是烈焰,烧得阿萝瑟瑟发抖。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勒托夫人猩红的双眼。
“……从那之后,我和白兰公国的所有人民,再也不需要教廷,不需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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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东西短暂地下线几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