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鸟,锦背玄腹,三头三喙三目,尾有四十二羽。口吐人言,与天地同寿。一目观天宫,一目观龙宫,一目观地府。观三宫生死数,一喙报神仙,一喙报妖仙,一喙报鬼仙,报三仙存灭。但凡有三仙羽化陨落的,鲸落鸟便通报一宫。其声缥缈悠远,可传万里,传声入耳入心,闻者心惊。”
——白泽《浩瀚万兽图》
这厢众仙乌泱泱的返回了九重天,几个与青华大帝素来有些来往的仙家一路护送着青华回到了妙严宫,金雕不远不近的跟着,倒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九头狮化了个仙童的身子,是个半大小子的模样,哭眼抹泪的紧跟着青华,原来他在妙严宫里一向也做个护身的童子,唤做九灵,平日里侍奉青华十分谨慎,到算得上是个知心人。只是没想到,这个“九灵元圣”,堂堂的万狮之尊,平时却是个小童子的模样。金雕私心里想,怎么说他也应该化个青须花臂的大汉才算样子啊。
到了妙严宫里,一群童子仙娥接的接扶的扶,把奄奄一息的青华安置在寝殿里,又有妙严宫的司勤给诸仙奉了些茶水果子。众仙都奔波劳累苦不堪言,大多各自回宫安置了。托塔天王李靖和青龙孟章神君一路护送,此刻也并未客套,便安坐下来,稍作休息。
金雕素来觉得神仙们吃的太素淡,从来不与他们一道吃饭,此刻他搭眼一看,看到屋内二人,心里盘算了一下,便自行在妙严宫中到处溜达。
青华平时为人孤高,与众仙不太往来相通,就连他的妙严宫都紧挨着东天门,恨不得再往东一步直接跳出九重天去,更少有仙家来往。他一向和孟章神君还有些交情,这次孟章神君也算是救人救到底,心里打定主意,青华不转醒他就不出妙严宫。
李靖与孟章不同,他奉玉帝旨领众仙为青华助阵,只是等在这等青华帝君醒了好向玉帝复命。李靖要是知道此刻金雕在盘算什么,他肯定立刻拔腿就跑。
等到内殿仙娥出来知会,说帝君醒了,且用了些茶水丹药,李靖与孟章才擦擦嘴进殿探望青华。他气息尤弱,脸色也差,但总算是转醒了。孟章没敢开口,心里暗想这总比上次打完梼杌的情景要好得多,看来青华这两千五百年中大有长进。
两人问候了几句,青华一贯懒散,此刻在自己殿中更是丝毫不拘束,支着身子曲着左腿,刚换的素白蝉衣领口大敞,侧着身子与二人搭话。看的李靖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看着他满胸口和双手上的新伤,也实在不好意思与他计较。
“我看啊,那明王真是个好帮手,否则,你这条命,那还能捡回来?恐怕现在鲸落已经在天庭到处哭你的丧了。”孟章调笑道。
李靖心想孟章这个小泥鳅实在太不尊重青华这个老不死的了,我治不了青华我还治不了你吗?于是立刻训斥了孟章神君。
“青华大帝乃上古天尊,战功赫赫,地位尊崇,神君莫要失了分寸。”李靖正色道。
然而孟章无视了他,李靖一向古板严肃,无聊透顶。
“不妨事,本座也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到九重天。”青华随意答道。
他说的云淡风轻,听者却不禁震动。两千五百年前一战梼杌,全凭青华帝君以血结下女娲法印才困住梼杌,自己落了个伤重不治,在妙严宫中龟息了一年,后面断断续续的养伤,三十年才恢复如初。这梼杌见风就长,一日厉害过一日。它是百妖怨气所化,不受天劫,谁也拿它没办法。半年前昆仑境地动山摇,天庭探知这畜生自己结了个混沌血印,一天涨一尺,妖邪无比,想要以此冲破女娲血印逃出生天。如果不是青华帝君及时前往降妖,让它走脱了,那三界恐怕就要生灵涂炭了。众仙不知的是,原来青华早就做好了殒身降妖的准备,昆仑山巅上,光是冲入混沌血印就要了他半条命,他还是义无反馈。让人不得不敬佩,不得不尊崇,不得不服。
三人说话间,金雕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殿内,正好赶上九灵捧着汤药进殿,他跟着九灵径直走到青华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食指大小的小葫芦,郑重其事的在青华眼前晃了晃。
“佛祖专门让我给帝君的,能保帝君无虞。”
“金雕护法,今日有劳相救。”青华对金雕略微颔首致意。
“不敢当不敢当~”金雕大喇喇的坐到了孟章旁边的椅子上,毫不客气。
青华接过小葫芦,里面有一颗带着佛家金光的小蜜丸,他把那丹丸捏在手指尖看了看,又看了看金雕,便大大方方的把药吃了下去。
金雕颇为得意的一笑,看了看旁边脸色狐疑的九头狮,便打趣他:“童儿,你怕什么,佛祖能让在下在李天王和孟章神君的眼皮子底下给你主子下毒吗?”
九灵怯怯的看了青华一眼,腹诽道:好你个九头鸟儿,原以为跟我总算是同一家,没想到居然是个浪荡子弟。
原来刚才九灵看到金雕拉着妙严宫的一位仙娥说话,俩个人凑得极近,过了没一会儿,仙娥就快步跑出了妙严宫,还不知道到哪告状去了呢。
金雕若有所思,却没说话。九灵一边奉些汤药给青华,一边嘟囔道:“也不早些拿出来,反叫帝君吃苦。”
“想必是佛祖吩咐了,要是妖没降住,就不用浪费丹药。单等梼杌被降住了,再勉强出手,救帝君一救。”孟章插嘴到。
金雕倒是没反驳,殿里一时间弥漫着尴尬。
李靖看这厢青华也已经转醒,又看孟章和这个九头怪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实在懒得与他们闲谈,这会便准备告辞。不料却被金雕恭恭敬敬的拦住了。
金雕之前一副不羁模样,想来他也不过一届散仙,不登三宝殿不入雷音寺的悠闲金刚。突然弓腰行李,颇为周正,脸上也不见了嬉笑样子,引得孟章和青华都诧异了起来。
“天王容禀,”金雕一边作揖一边说,作完揖依旧一脸严肃,李天王依他所请,重新落座。只见金雕抄着双手,站在寝殿窗前,望着不远处院中亭子里旁边的花草沉吟了一会,像是正在挣扎着组织语言,随后才慢慢开口道:“在下今日上九重天,是有一桩关系三界众生的因缘要向各位陈情。此一来是佛祖法旨,二来,与在下家门有关。不瞒诸位,方才在下已请妙严宫中的仙娥,持观世音法旨往兜率宫请太上老君去了,想来他此刻也正在路上。等老君到了,在下再为各位,将此因缘业果娓娓道来。”
青华生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然而还没等他发问,李靖就坐不住了,也不正眼看金雕,缓缓捋须面沉如水:“金刚如此阵仗,要以观音法旨请太上老君亲临妙严宫,到底所为何事?”
金雕不答李靖,却反问九灵。
“九灵,你跟随青华帝君多久了?”
九灵看这九头鸟,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他虽狐疑,却还是答了:“小奴跟随帝君已有三千八百年了。”
“那你一定曾经见过她。”金雕低声说,倒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苦涩,似心有牵挂。“怎么你们都没认出她呢?”
“你说什么呢?”孟章神君被金雕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由疑惑到恼火,此刻已经是要发怒了。
“神君莫急,天王莫恼,帝君也莫心急。并非在下有意卖关子,而是有一件要紧的物件,当年由老君看守,如今只有见了那宝物,一切才算的有根有据,否则在下空口白牙,此事又波及甚广,只怕是难以服众。”
“就算你有什么要紧事,也得等帝君修养两天再说吧,他刚经历一场大战,现在需要休息,金刚莫要强人所难啊。”孟章说到。
金雕看了塌上面色依旧如霜的青华,对孟章道:“神君有所不知,并非在下不知体谅,而是,在下怕今天不说穿这一段因缘,明日,这妙严宫就要遭灭顶之灾了。”
青华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更差了,金雕多有冲撞,不知轻重,看在他与越鸟助他退敌的面上,青华也一直隐忍不曾发作,只是这雕儿口气也忒大了。
“哦?本座倒是想知道,是谁要灭本座的顶?”青华说罢扫了金雕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众人,闭眼休憩。
金雕倒是毫不尴尬,端起茶水喝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面沉如水。
李靖和孟章面面相觑,看来这金雕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老君来了才肯开口,又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着实恼人。
但是李靖心里不禁盘算起来,灵山众人向来少踏足九重天,这金雕也确确实实是佛祖亲信,断不会胡搅蛮缠,十有八九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看他的架势,在听他字里行间的深意,此事八成是冲着青华大帝而来。青华是上古神仙,若是有些陈年旧事也算寻常。但是这金雕明摆着要在太上老君,孟章神君和自己面前当众陈述,这人选恐怕不是闹着玩的:太上老君代表三清,孟章代表青华的亲近人,自己代表天庭执法者,从这个阵容来看,这金雕恐怕是要一鸣惊人。
众人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方才听到殿外有人走动,想必是太上老君终于到了。
不知为什么,青华的心中闪过一丝紧张。
太上老君与李天王和孟章各自行礼,看到金雕,这才从广袖中掏出一物来。
众人只见老君手托一盏佛宝莲灯,通身金光,花瓣似无风而动,却严丝合缝。
青华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物件,但是此刻他心口钝痛却真实的紧,他一时惊恸,以手捧心,还全然不觉。
老君来时并不知道所谓何事,来找他的妙严宫的仙娥,手里紧紧握着观世音法旨,一松开手,空中便出现一纸金笺,让他带两千五百年前观世音留在兜率宫的宝莲灯前往妙严宫。
那盏宝莲灯,老君从来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他确实记得,当年,菩萨是从妙严宫捧着这盏灯出来的,也记得当时菩萨眼波流动,难掩慈悲。方才入殿时,见李天王孟章均在,殿中却肃穆萧杀,此刻看青华帝君反应,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帝君,这就是两千五百年前,观世音菩萨交给贫道保管的宝莲灯。”太上老君说。
“这到底是什么?”青华面色铁青,讷讷的问金雕。
金雕接下宝莲灯,却先收进了袖口,他看到孟章正要发问,就自己说道:“诸位,容在下为各位细细说来。这宝莲灯,在下一会儿自会为各位打开,现在不打开,是怕帝君受惊动太深,反倒乱了心智。”
太上老君这下算是明白了,自己这是搅进浑水了。
孟章正欲吵闹,却看到青华脸色青白,像是真的受了惊动一般,又看了看李靖脸色,只好作罢。
众人正色坐下,静待金雕陈述,不料金雕一开口就惊煞了众人。
他说:“帝君可曾婚娶?”
青华提眉立目,面有怒色,斥到:“三界皆知,本座断绝情缘,从未娶亲,何来此问。”
金雕点点头,念到:“在下方才在妙严宫里转悠了一圈,亲眼得见化世间业果业力的血莲池。帝君生于昆仑,弱水也源自昆仑。为拒众妖,帝君将自己的昆仑墟化海为山,又以弱水为根,筑起血池,分元神化为莲花,荡涤世间业果,甘愿以自身度化世间万劫,以自己的根基救苦于天下。如今这血池清澈见底,足见帝君法力无边,功德无量,比肩天地。”
这一番话说的真诚恳切,众仙念及青华大帝的功业,无不叹服,金雕也向青华行了个半礼。一时间,众人嗟叹,各有所思。
“当年帝君偷走一瓢弱水,由此也断了自身姻缘,个中牺牲抉择,在下佩服万千。帝君说得对,天下皆知帝君已断绝姻缘。但是帝君说的又不对,两千五百年前,帝君娶得一妻,就住在这妙严宫里。”
此言一出,满庭皆惊,第一个跳出来驳斥的,是在一旁侍奉的九灵。
“金刚莫要戏言,小奴陪伴帝君已有三千八百年,妙严宫里何曾有过女人?”
“小九灵,你细细思量,两千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金雕反问。
“两千五百年前,本座苦战梼杌,后龟息一年,天庭皆知,又如何?”青华答道。
众人却皆看到,九灵脸上变颜变色,想是想起来了什么,却又未敢开口。
金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帝君当年苦战梼杌,身受重伤,在妙严宫中做龟息之眠,一年方醒。醒来之后,帝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凡间一处叫古蓝的地界,带回一个凡人女子。她在你这妙严宫中无名无分,但却确确实实是帝君的妻子。非但如此,她还为帝君生了一个孩子。”
“这!”李靖大惊,就连太上老君都有点端不住了,这天庭从未听说青华帝君有妻有子,难道这样的大事,能在这妙严宫瞒的如此严实,只字不漏?
“请问帝君,是否真有此事?”李靖问到。
青华脸上的震惊更胜于屋里的所有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孩子,”金雕继续说道,只见他站起身来,面向窗口,指着青华寝殿庭前的阿如亭说:
“那孩子就埋在那,是帝君的妻子亲手埋的。”